品鑒會的座次早有安排，姜綺羅是今年新來的，而且僅僅是候選，於是座次便很靠下。源銘仗著祖上留下的威名，和姜老爺分坐在二位奉禦兩邊。除了他們這些商人，還有些尚衣局的人在二位奉禦身後列坐。

沒了源公子在身邊擔任講解，姜綺羅深感不安，硬著頭皮和柳枝在離門口不遠處坐下。至於源銘，他也沒高興到哪兒去，與其被姜老爺高老板這等滿口屁話的人圍繞，他寧願挨著愚蠢無知的姜綺羅。

姜綺羅敬陪末座，無法加入其餘的老板和葉姑姑熟絡的對話中，便打量起尚衣局的屋子。

再其貌不揚，這終究是在宮裏，屋中陳設雖不華麗，卻也考究。單說上首那兩把供奉禦使用的椅子都是名貴的核桃木做成，她手邊裝著雨前龍井的玫紅色蓋碗也是色澤光焰動人，就這麽一只被子足足頂得上一戶農家兩年的衣食。

可見尚衣局挺有錢。這也難怪，宮裏宮女太監需要的衣料多，帝後嬪妃需要的衣料好，那一邊都需要大把的錢財。銀子流水般的流過，豈能不滋潤流經的尚衣局？

“姜小姐？”葉姑姑笑吟吟地喊她。

姜綺羅連忙收斂心神，站起來說道：“請葉姑姑指教。”

葉姑姑的一雙笑眼有如月牙，抹了胭脂的雙唇像豐盈的花瓣：“什麽指教不指教的，只是看你不說話，勸你放松些罷了。過一會兒祁王殿下來了，你可要好好表現。”

姜綺羅知道品鑒會是祁王督辦，卻不知道他會親自來看，她還從未見過這個數度幫助她的人，不由得滿心期待。

結果高老板酸溜溜地說：“葉姑姑你這就是瞎操心了，姜小姐和人間祁王府可熟了，無論表現得好不好，躋身禦用商戶之列都是穩穩的，你還是照顧照顧我們這些沒靠山的可憐蟲吧！”

葉姑姑眼波流轉，含嗔含喜地罵道：“就你愛說嘴！”

正說話時，外面傳來司禮太監的高唱：“祁王到——”

屋裏的人嘩啦啦地站起來，整衣服扶帽子，黃公公和葉姑姑更是快步走到門口相迎，大夥兒一起等著這位與太子分庭抗禮的六皇子的蒞臨。

屋中的人如臨大敵，外面的來人卻笑如春風：“本王來晚了，勞各位久候，實在是本王的不是！”

葉姑姑裊娜地福身，笑道：“殿下說的哪裏話？我們也只是在說家常罷了。”

伴著葉姑姑的笑言，一個頎長的身影踏著風一般走了進來。他經過姜綺羅的身邊，腳步稍作停留，目光轉來，輕輕地掃了她一眼。“你就是姜綺羅？”

姜綺羅原本垂首下跪，聽到頭上清朗的聲音，不顧禮儀地擡起頭來。

祁王是個眉梢眼角都含著暖意的人，眉宇之間頗有棱角，但他含笑的眼角卻沖淡了那份尖銳。他看著姜綺羅，眼睛像是兩道透涼的潭水，但是水波下卻藏著巨大的漩渦。

出於禮節，姜綺羅不敢多看，連忙低下頭回話：“正是民女。”

祁王讚許道：“本王知道你，你做出了給貧苦百姓的布料，又大公無私地公布了織法，皇甫將軍也誇你們商會提供的物資質量最佳。姜綺羅，本王欣賞你，好好幹。”

祁王這話說得高明啊，明明他就是那個在背後推動綺羅坊前進的人，卻撇開了他的關系不談，將一切都說成是姜綺羅的努力。這麽一來姜綺羅成為禦用商戶更是板上釘釘且光明正大了。

“殿下謬讚了。”姜綺羅不是客套，她真的覺得自己當不起祁王這份賞識。

葉姑姑見祁王和姜綺羅寒暄已罷，連忙請祁王上座。祁王倒是體貼，知道他若坐在正座黃公公怕是要站著了。他命手下人搬了一把和姜綺羅他們一樣的椅子，放在正座斜前方處。“本王是個外行，喧賓奪主可不行。在這看看熱鬧，欣賞一下各位的大作就是了。”

眾人都說哪裏哪裏，要請他上座，可祁王心意堅定，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次席上。

祁王穿著一身殷紅色的大袖長袍，頭戴高高的發冠，振袖落座的樣子頗有戰國時縱橫捭闔的王族公子之形象。或許，他心中就是把自己當成了信陵君那樣的人，雖然沒有王冠加冕，卻要比帶著王冠之人更牢地握住國家的命脈。

葉姑姑和黃公公向祁王示意了一下方才落座，她說道：“咱們這就開始正事吧。黃老，你要不要先說兩句？”

原來這位老太監自打進屋落座直到迎接祁王都還沒有機會說話。

他清清嗓子，開了口：“原本織染商會的關會長也是禦用商戶之一，不過他前些日子被順天府查辦了，今年的品鑒會便來不成了，”其實，那家夥從此以後都要和尚衣局無緣了，“所以禦用商戶的名額出了缺，需要拔擢一位新商戶。”

他說起話來中氣十足，聲音洪亮，既沒有這個年紀的虛弱，也沒有尋常太監那麽刺耳，姜綺羅聽得很認真。

姜綺羅這才知道是因為關會長被送進了大牢，才有了她今天坐在這兒的機會。這可慘了，那些對關會長的事耿耿於懷的人更要記恨她了。

果然，一擡頭，從姜老爺到高老板到坐在她對面的不知名掌櫃，一個個看她的眼神都不友善。

黃公公繼續說道：“選拔新商戶固然重要，但各位老朋友也不可放松，今日尚衣局還要看看諸位呈送上來的新品。今年還和往年一樣，除了尚衣局的兩位奉禦，司掌服飾、冠冕、禮器的十六位司衣也會一同評鑒。”

說著，列坐在葉姑姑二人背後的那群人齊齊地站起來，先向祁王行禮，又向底下的商人致意。他們表現得雖然客氣，可是從姜老爺到姜綺羅，他們這些商人來年能從王宮裏拿走幾兩紋銀可都捏在這些人手心裏。黃公公看了姜綺羅一眼，心裏知道這是祁王保下的人，所以定要給足面子。“綺羅坊的姜老板推出的布料總叫人眼前一亮，咱們還是留在最後欣賞吧。”

這種選美大會一般的競賽總是越靠後越占便宜，姜綺羅不想拒絕，她希望姜老爺的布料先亮相，然後由她的新布拉下神壇。

葉姑姑看沒有人反對，便問道：“那麽誰第一個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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